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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三章

fu44.pw2014-10-05 10:35:34绝品邪少

正文  第三章  程宗扬从屏风後出来,「这人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身份一看就是假的。什麽做的小生意?随手拿出三百金铢,眼都不眨。而 且你看到没有?他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倒是满脸忧心忡忡, 我瞧着,他根本就没指望你能找到那些人,说不定他从头到尾编的都是故事,那 些人压根就不存在。」  「金铢可是真的。况且,」卢景拿起一封金铢掂了掂,说道:「颖阳侯可不 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谁?」  「那人虽然换上布衣,但鞋子来不及换,鞋尖有根扯断的线头,断痕尚新, 显然上面原本嵌着明珠。他右手中指有茧,是常用刀笔留下的痕迹。一般书吏穿 不起珠履,穿得起珠履的极少会用刀笔。穿珠履又擅用刀笔的,只有权贵家的门 客或是家奴。」  「那你怎麽知道是颖阳侯呢?洛都的王侯起码有几十个吧。」  「你记得他说那句『疑人不用,用人……』,」卢景停顿了一下,然後道: 「是不是有些古怪?」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奇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顺口的 话,他居然说不出来。」  「不是说不出,是因为避讳。」卢景道:「颖阳侯吕不疑的名讳。」  程宗扬对避讳并不陌生,也知道汉国极重避讳,尤其是名讳。通常情况下, 与帝王名字相近的名词一律都需要改动。比如月宫的嫦娥原名姮娥,吕不韦的相 国原本是相邦,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原本是启蛰,都是因为帝王的名讳而改动。 有些还能改过来,像是王昭君,为避司马昭的名讳,改成王明君,因此关於她的 诗都叫明妃曲,好歹本名还在,只是多了一个别名。而同样避讳的蔡文姬,就很 少有人记得她本名是蔡昭姬。  帝王以下,子女对父母,门客对主人,同样需要避讳。前者如李贺,其父名 晋,连考进士都受世人非议,以至郁郁而终。还有杜甫,传说诗圣的母亲名字是 海棠,所以终生不咏海棠。後者最有名的例子是冯道,他的门客读老子,「道可 道,非常道」一句,读成:「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姓唐的中年人对「不疑」二字的迟疑,显然是出於避讳,卢景能从中找出事 主的名字,也算是敏锐。不过程宗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皱眉道:「吕氏家族 的人?」  「不错。」卢景道:「吕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倒是这位颖阳侯有好学之名, 人称礼贤下士,有君子之风。」  卢景语带讥诮,对吕不疑这位君子十二分的看不上眼。不过这是卢五哥的家 风,就算把孔圣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样给白眼。倒未必是吕不疑并非君子。  程宗扬道:「难道颖阳侯真遇上什麽世外高人了?」  卢景弹了弹手指,「谁知道呢?」  程宗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让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会不会是 那位严君平?」  卢景道:「何出此言?」  「没有理由。」程宗扬坦白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挺蹊跷。以颖阳侯吕不 疑的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个汉国也不会有多少。而这样的高人多半 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并非难事。颖阳侯遇到却难觅踪迹的高人,很可能是哪 位成名人物隐名埋姓。严君平销声匿迹,会不会藏身在客栈之中呢?」  卢景不置可否,为了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几乎把洛都翻了一遍, 如果坐在屋中就有人送来线索,机率比天上掉馅饼还小。  程宗扬道:「五哥,这生意你接不接?」  「为什麽不接?」卢景道:「找到一个五百金铢——营里的兄弟一个月也就 是一枚金铢的开销,五百金铢够我养一个营的。」  「钱是不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怎麽找?」  「我怎麽知道?」卢景翻着白眼道:「赶紧睡觉,明天早点跟我出门!」  …………………………………………………………………………………  洛都四周雄关林立,最有名的莫过於函谷、虎牢、伊阙和轘辕四座雄关。上 汤位於洛都与函谷关之间,距都城三十余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经之地,也是西行 的第一个落脚点,因此市镇人口虽然不多,却颇为繁华,单是客栈就有十余家。  黎明时分,平安客栈还没开门,便传来一阵粗暴的擂门声,「开门!官爷查 案!快着些!」  店主慌忙出来,刚卸下门闩,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店主一个踉跄,险些跌 倒。  一名汉子打横进来,他留着一把大胡子,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皂服,衣角掖到 腰间,裤脚满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势,立刻矮了三分。乡间百姓最怕的倒不是县官,而是这种 隶役,他们上下勾结,黑白通吃,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破家。何况这位的打扮一看 就是乡中的游徼——游徼虽然是主禁盗贼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游徼比盗贼 还狠。  那游徼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仰着脸对他看都不看,喝问道:「青天白日, 连门都不开!莫非做的什麽奸事!」  「不敢!不敢!」店主连忙说了一堆奉承话。  游徼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听说是你的店着火了?」  这话换作别人来问,店主一口就啐过去,你们家才着火了!但差爷开口,他 顿时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回肚里,赶紧说道:「差爷明鉴,失火的是镇外的长兴 脚店。」  游徼大咧咧道:「不是你这里?」  我这里像是着过火吗?店主陪着小心说道:「不是,不是。」  那游徼还不肯走,反而翻着眼睛道:「什麽时候着火的?」  店主赶紧道:「前天夜里。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听见动静房子都已 经烧穿了,孙老头一家老少,没一个跑出来的。」  游徼哼了一声,「我听说脚店的东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挟私报复——」「绝 无此事!」店主道:「脚店的孙老头镇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实忠厚,从不跟人结 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烧的?」  店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含血喷人啊!这贼胚上门就是敲诈来的,要不能让 他满意,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店主赶紧掏出几枚银铢塞到游徼手中,低声道: 「差爷打点酒喝——脚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游徼掂了掂钱铢的份量,然後收到怀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爷问 你几句话,可听仔细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几日见过什麽生人,镇上有没有什麽异状。店 主一一作了答,那游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浑没放在心上,最後道:「脚店 在什麽地方?」  店主赶紧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样把差爷送出门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转身,揭下胡须,脱下隶服,露出里面一件破旧的褂 子,然後手掌往脸上一抹,落下时,刚才一番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变得面 黄肌瘦,愁眉苦脸,活像是一个神情憔悴,为温饱奔走的年轻人。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迟疑地朝一 处摊肆走去,畏缩地抱了抱拳,低声细气地说道:「敢问大姐,不知镇上的长兴 脚店还有多远?」  摊肆上正在烙饼的妇人停下手,「长兴脚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轻人露出一丝惭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乡,雇了脚夫挑运家俬,到现 在也没见人来。那些脚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头上。听说他们是在长 兴脚店落脚,小的来找找,是不是出了什麽岔子。」  妇人同情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长兴脚店就在那边。」  年轻人抱拳长揖,「多谢大姐。」说罢匆匆赶去。  「等等。」那妇人叫住他,「这个饼子你拿上。」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那妇人快人快语,「看你的样子总是有几天没睡好了。放宽心 些,左右不过是些家俬罢了,哪里就不过日子了呢?」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这可发财了啊……哟,还有张饼。 亏心不亏心啊?」  「不吃拉倒。」  「别啊。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 起来,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 夜驰往上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干嘛绕这麽大一 个圈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麽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 事,万一背後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 如果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 五天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 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第一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 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 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 与人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 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 我放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 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 再问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麽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 不是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麽?」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麽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 车上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麽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 就烧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线索,却是整个事件的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 环——看来卢五哥没有猜错,那个颖阳侯的门客也没有说谎,初九那天晚上,颖 阳侯吕不疑确实路过了上汤。  能从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这条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程宗扬笑道:「对 那位卖饼的妇人,五哥用的就是动之以情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大嫂你去威逼利诱,没半点用处。动之以情, 对症下药才是上策。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卢景道:「那店主的客栈 在巷口,来往的车马行人都要从门前经过,卖饼的摊肆也是如此。问过这两处, 上汤的线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没说多久,难道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  卢景道:「急什麽?还不到问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一边啃着饼子走到镇外。绕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 场。  整间客栈被烧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栈的位置离镇子颇远,紧邻着大路,原本 的房舍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内铺满灰烬。  虽然隔了两天,火场仍弥漫着呛人的恶臭,让程宗扬不由掩住鼻子。卢景却 视若无睹,他在火场中走了一圈,不时蹲下来翻检,拿起一块烧裂的石头,或是 几片碎瓦扫过几眼。  屍体已经收殓过,其他东西又被一烧而空,并没有什麽有价值的线索,卢景 拍了拍手,指着火场道:「大门在北边,沿路是一道土坯墙,东边是牲口棚,西 侧是两间通铺,南边两间是上房,但不光是住人的。」  「不只是住人?还有什麽?」  卢景从灰烬中拨出一只倒扣的瓦盅,揭开来,里面是几粒被烧得发白的骨制 骰子,稍微一捏,就化为碎末。  「赌场?」  「消遣罢了。」卢景拍了拍手,「在脚店住宿的多是穷人。像这样的通铺, 一夜只要十文。若不是此处紧邻大路,颖阳侯未必会路过。」  程宗扬指着角落里气味最呛人的一片,「那是什麽地方?臭得要死。」  「溷厕。」  「厕所?厕所里面怎麽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跟烧焦的肉一样呢?」  「那是猪。」  「有古怪!」程宗扬叫道:「猪怎麽跑厕所里面了?」  卢景翻了翻白眼,「溷字里面就有豕。」  「猪圈跟厕所在一块?我干!」  粪坑加上烧死的猪,难怪这地方会臭得可怕。  卢景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少见多怪。」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捂着鼻子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八月 初九和长兴脚店,眼下连店舖都烧光了,还怎麽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啊。」  卢景道:「到时候了。」  「什麽时候?」  「问话。」  …………………………………………………………………………………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又青又黄。  烙饼的妇人忍不住道:「找到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踉跄着走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敢问大姐,脚店 前几日可有客人?」  「孙老头的脚店离镇子远,还隔着树林,平常有人进出镇上也看不到。」  「脚店平常住的都是什麽人?」  「那我们可说不准。」妇人道:「孙老头脾气古怪,平日里跟镇上的人也不 来往,要不怎麽会一个人把脚店盖到镇子外面?话说回来,他脾气虽然古怪,人 却不坏,没想到遇上这等祸事……」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他神情越来越 惨淡,不由叹了口气,「什麽时候的事?」  「初八……不对,是初九夜间。」年轻人道:「那些脚夫走的时候已经是晌 午,到镇上多半是半夜。」  妇人想了半晌,「那天晚上我们家狗子跑出去玩耍,饭都凉了还没回来。我 让他爹去找,他爹不肯,我跟他爹还吵了一架。我出来找狗子,好像看到有人出 了镇子,往孙老头的店里去……」  年轻人连忙道:「是不是个老汉?」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是个书生。我看见他找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 只好又折回去。」  「大姐可记得他什麽模样吗?」  「天都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倒是背了五张琴和一只木桶,古古怪怪的。」  …………………………………………………………………………………  马车一路颠簸,赶回洛都。程宗扬道:「还有一个可能,万一那书生是从洛 都离开的呢?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出了汉国了。」  卢景道:「那书生一路上找了几家客栈,又折返回去。长兴脚店在上汤最西 端,他若是从洛都出来,若是由东往西问过来,用不着折返。因此只会是从西往 东,往洛都方向走。他先遇见长兴脚店,觉得不满意,又往镇上找。但镇上的客 栈都已住满,只得折返回去。这才合情合理。」  程宗扬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准备怎麽找?去太学把三万学子的名单要 过来,一个一个问?」  洛都人口超过百万,单一个太学就有三万来自各地的学子,整个洛都所有书 院加起来,游学的士子不下五万。想从其中找出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比大海捞针 还要难些,更像是从一堆洛都梗米中挑出一粒上汤种植的米粒来。  卢景敲了敲车厢,「去槐市。」  蒋安世应了一声,驱车驶入广阳门。  「那书生徒步赶往洛都,家计想必平常,一次背着五张琴,就是送人也用不 了这麽多,只会是用来贩卖。」  「那我们该去洛都九市啊?」  「洛都的学子贩卖货物只在槐市。」  程宗扬翻出自己的纸条,「槐市?没有啊?」  卢景道:「槐市不在九市之列,每逢朔望,各地的学子都会云集在太学附近 的槐林之中,售卖自己从本郡带来的各色物品,尤其以乐器、土产为多。那书生 既然带着琴来贩卖,那只木桶里装得多半是蜂蜜。」  程宗扬抬杠道:「为什麽不能是油?是酒呢?」  「一桶蜜能换五桶油十桶酒。换你背哪个?」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道:「你刚不是说槐市朔望才开吗?今天还不到十 五呢。」  「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 後,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 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 的两撇小胡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於 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 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 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 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 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 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 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 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麽!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 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 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 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 着五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 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 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 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 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 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 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 到云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 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 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 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 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 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 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着。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 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 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 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