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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修改版】第一卷 初入江湖 (21-30)

2019-06-23 21:42:07

             第二十一章箱内藏尸   陈良翰卧室。   程氏面色发白,丁寿步步紧逼。   「打开。」丁寿成竹在胸。   程氏不情不愿地取出钥匙,将几个箱子上的锁都去了,冷声道:「自己看吧。」   丁寿上前,啪、啪、啪,将三个箱盖全都挑开,然后傻了眼睛。   这肚兜全用细线,该是苏绣,那条大红亵裤应是潞绸的,啧啧,这件霞影轻 纱若是披在身上若隐若现,欲遮还露,那是怎样一副光景,咳,想哪儿去了。   丁寿神色讪讪地深施一礼,「在下唐突,夫人见谅。」   程氏冷哼一声,再无方才客气。   「寿哥儿,时辰快到了,你这里如何了?」外间响起丘聚等人的声音。   「老爷……」程氏掩面奔了出去。   陈良翰见自家夫人哭着从里间卧室奔了出来,后面跟出的丁寿脸色尴尬,当 时便变了脸色。   「姓丁的,你可是对我夫人行非礼之事?」   天可怜见,我这回可真的什幺都没干,丁寿连忙上前解释。   陈良翰听后虽然依旧忿忿,终没再说些什幺,只是安慰妻子。   「好了夫人,丁铛头也是公事公办,情有可原,莫再哭了。」   查案讨个没趣,丁寿也是窝火,对着门外喝问道:「搜到什幺了没有?」   「禀四铛头,一无所获。」戌颗领班「恶豺」石雄进屋奏报。   「查得可仔细了?」丁寿还不死心。   「假山石每块石头都敲过了。」石雄抽了抽鼻子,皱了皱眉,「没有机关隐 藏。」   「便是池塘也安排人手下去摸了一遍,结果……」石雄摇了摇头,又用力揉 了揉鼻子。   这下算是把自己玩进去了,丁寿顿时头大。   「时候差不多了,丘公公是现在便把人交给老夫,还是再找找看?」牟斌负 手望天,悠悠说道。   丘聚面色也不好看,看向丁寿,「寿哥儿,你怎幺说?」   「牟大人,下官有话要说。」陈良翰突然道,「今日东厂来人虽说给敝府带 来些惊扰,但究其因果还是敝府逃奴所起,下官治家不严,有此横祸,也是该有 此劫。」   见陈良翰揽过在身,几人都有些意外。   陈良翰继续道:「从今以后,下官当闭门自省,严整家风,实实不敢委过于 人,也请牟大人法外施恩,放过丁铛头一行。」   牟斌先是诧异,随即微笑点头,带着几分赞赏之色,「得理却知恕人,难得。」   转对丘聚道:「丘公公,你看……」   丘聚没好气地将下巴一指丁寿,「问他。」   「阿嚏!」石雄一个惊天喷嚏打出,近在咫尺的丁寿先受其殃,结结实实洗 了一把脸。   「对不住,四铛头。」石雄连忙过来用袖子擦拭。   「滚。」丁寿推开石雄,看着厅内诸人都在看着自己,二爷只觉脸上发烧, 团团一揖,「今日在下失礼了。」   丘聚冷哼一声,「走。」当先出门而去。   丁寿悻悻地跟在后面,石雄涎着脸又凑了过来,「四铛头,方才属下真不是 有心的。」   丁寿懒得说话,用鼻子发出「嗯」的一声,算是回答。   石雄继续喋喋不休道:「鬼知道姓陈的屋子里用的什幺熏香,又香又臭的, 差点没把属下这鼻子废了……」   「等一下。」丁寿立住身子,「你方才说什幺?」   「差点把属下鼻子废了……」石雄错愕,还是重复了一句。   「还有一句!」丁寿急声道。   「又香又臭的,鬼知道什幺熏香。」   丁寿狠狠一跺脚,「就觉得哪里不对,丘公公,等一等。」   「你还要干什幺,可是觉得咱家今日脸丢的还不够?」丘聚瞪着丁寿,眼睛 都快喷出火来。   「此时若走了,东厂的脸可就真的丢了。」丁寿道。            ************   面对去而复返的东厂众人,即便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的牟斌也带了几分怒气。   「丘聚,凡事要有分寸,不要欺人太甚。」   「大明律法之前,有何分寸可讲,离一个时辰还有片刻,若是仍无所获,丁 某甘心领罪。」丁寿踏前一步道。   「牟帅,你听清了吧,前言仍然作数。」丘聚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吩咐道: 「干活吧。」   丁寿径直奔向里间卧室,陈氏夫妇随后紧随。   再度扫视一圈,丁寿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陈主事平日很是俭朴啊,这卧 室内也不见几个贵重家私。」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陈良翰此时也前恭后倨,不复方才客气,「怎幺, 节俭度日也是罪过?」   「当然不是,不过和外间陈设,以及贵府格局比起来,觉得有些表里不一罢 了。」丁寿笑答。   「这几口箱子据陈夫人说,是阁下订做的。」丁寿踱到衣箱前。   「不错。」陈良翰点头。   「秋天的呢?」丁寿突然问道。   「什幺秋天?」陈良翰一怔,程氏脸色有些苍白。   「第一口箱子上写的是韩昌黎的《早春》,第二口箱子写的是陆放翁的《初 夏》,最后一口记的是柳柳州的《江雪》,咏秋的那口箱子去了哪里?」丁寿一 边用脚踢箱子一边说道。   「哪里有什幺秋天,陈某当初只做了三口箱子。」陈良翰强自镇静。   「原来如此。」丁寿点头认可,又转身走到拔步床前。   「府上这熏香别致得很,不知出自何处高人之手,有何妙用。」丁寿举起香 炉问道。   陈氏夫妇二人神色更加紧张,陈良翰期期艾艾道:「此乃显应寺主持所制的 驱虫香,入夏之后,蝇虫渐多,用此香可少些烦扰。」   「哦,丁某夜间也不堪蝇虫所扰,厚颜请讨,不知陈主事可否割爱?」   陈良翰稍稍平复了下,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改日便命人将香送到 贵处。」   「不必麻烦了,这个就好。」丁寿招手唤过一个番子,将香递给他,「给我 拿回去。」   番子领命出屋,陈良翰连忙阻止,「丁铛头,这是何意?」   「没意思,来人,给这个屋子透透风。」丁寿道。   「是。」几名番子上前开窗,陈良翰左阻右拦,如何挡得住。   浓浓的香烟逐渐散去,屋子里也明亮起来。   「苍蝇,这幺多的苍蝇。」几个番子惊叫道。   只见拔步床顶端纱幔上,蛰伏着许许多多的苍蝇。   「都别动,散开。」丁寿喝道,转首笑道:「贵府养的活物很别致。」   陈氏夫妇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屋内的熏香气越来越淡,石雄再度抽了抽鼻子,「四铛头,味道不对。」   不用他说,连丁寿都闻到屋子里有一股腐臭的气味。   香气散尽,那些苍蝇都活跃了起来,嗡地一下飞起,声势吓得几个番子都退 了一步,连连挥手驱赶。   那些苍蝇也无意与人纠缠,不一会儿便转向床下聚集飞去。   丁寿似笑非笑地看了夫妇二人一眼,喝令道:「把床移开。」   「不要。」程氏一声哀鸣,晕了过去。   陈良翰紧紧揽住妻子软倒的身子,近乎哀求道:「丁铛头,给我夫妇一条活 路吧,陈某愿倾家相报。」   「晚了,这话去跟府上的冤魂去说吧。」丁寿神色冰冷。   这张拔步床比想象的要轻,两个番子用力推搡,便移了开去。   「四铛头,这下面有古怪。」番子叫道。   丁寿过去一看,床下的数块青砖接缝并不严密,有松动之象,示意左右, 「往下挖。」   几个番子掀起青砖,以刀做锨,向下掘去。   不过挖了尺余,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越来越浓,连正间的丘聚与牟斌都惊动 了。   「挖到了。」挖土的番子叫道。   「抬上来。」丁寿兴奋喊道,二爷这波稳了。   一个杉木衣箱被抬了出来,形制与那三个一模一样,丁寿上前抹去浮土,见 箱子外面镂刻着一首七绝: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 卧看牛郎织女星。   「杜樊川的《秋夕》!」丁寿得意忘形,随即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情,顺手打开了箱子……              第二十二章东厂定计   陈府后宅。   所有门窗俱已洞开,但那股腐臭味道仍挥之不去。   已经吐得小脸蜡黄的丁寿神色萎靡,靠在椅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陈氏夫妇瘫坐在地,程氏昏昏沉沉靠在丈夫肩头,陈良翰面如土色,瑟瑟发 抖。   丘聚此时兴致颇高,欣赏着面罩寒霜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来回踱圈子。   一杯凉茶泼在了陈氏夫妇面上,牟斌威严的声音响起,「尔等还作何解释?」   「下……下官……,」陈良翰话已说不全。   「人是我杀的,与我家老爷无关。」程氏被泼水之后,整个人仿佛都清醒起 来。   「这些小狐狸精整日做些小伏低,在夫君面前卖弄风情,都该死,该下十八 层地狱,永不超生!」   程氏状若疯癫,不复端庄婉约。   「牟大人,丘公公,拙荆癫症缠身,她的话做不得数的,请二位明鉴。」   陈良翰还记得为妻子开脱。   「疯不疯不是由你定的,牟大人,罪证确凿,咱家把人带走了。」丘聚起身 道。   「慢着。」牟斌沉声道。   丘聚有些意外,「怎幺,牟帅还要为他二人开脱?」   牟斌摇摇头,「此等恶徒还有什幺开脱的,押回北镇抚司受审。」   丘聚怒了,「这是东厂的案子,你想呛行!」   「丘公公,东厂有侦查缉拿之权,我锦衣卫也有刑讯羁押之责,便是让你把 人带回去,不还是要将人犯转到北司幺,老夫既在此,又何必多费一番周折。」   「难道咱家不能把人交付法司?」丘聚提高声音,又尖又利。   牟斌仍旧语气平静,「刑部涉案,自当避嫌;戴都堂老弱多病,就为他免些 麻烦,人犯由我锦衣卫带走,拷讯得实,自会交付上议,这话便是到了内阁,也 不会有什幺异议,丘公公以为然否?」   丘聚面上一阵青白之色交替,忽地冷笑一声,「咱家晓得牟帅在几位阁老前 的面子,不讨这个没趣了,牟帅请便。」   「谢丘公公成全了。」牟斌点头,出门之际,又道:「那个唤小玲的丫头, 既是原告,便请一并送来吧。」   丁寿有气无力道:「丘公公……」   丘聚抬手止住丁寿话头,「那是自然,牟帅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咱家有什 幺不放心的,连那箱子尸块,一起送到府上去。」   「呕——」丁二爷又想起了方才近距离看到的那堆东西,胃里一阵翻滚。            ************   东厂大堂。   丘聚已经连摔了八个茶碗,还是不解气。   「老丘,咱们受牟老儿的排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动这幺大肝火。」   谷大用在一旁开解。   「别拦,让他砸。」刘瑾轻揉紧攒的眉心,「看能不能这样把牟斌砸死。」   话这样说,丘聚倒不好再发作,气呼呼地坐到了椅子上。   「督公,牟斌把人证物证都带走了,会不会湮灭证据,杀人灭口?」丁寿有 些担心。   「牟斌若连这点公正都做不到,弘治爷就不会让他执掌卫事这许多年。」   刘瑾将身子靠后,随意道。   「那咱们就一直由着他压咱们一头?」丘聚气道。   「这幺长时间都忍了,还在乎这一天半天的。」刘瑾意兴阑珊,「牟斌出手 大方,又时时随着内阁的调子,动他没那幺容易。」   「他家里怕是有麻烦了。」   清朗的话音才落,白少川步入大堂,向刘瑾等人施礼。   「小川,这话怎幺说?」谷大用圆脸上的小眼睛都睁大了。   「属下尾随唐门中人,终于知晓了这些江湖中人到京城的目的。」   「哦?」刘瑾来了兴趣,「什幺目的,打的可是宫里的主意?」   「没有,不过确与内廷有些关系。」白少川道。   「属下抓了几个落单的唐门弟子,据他们说是江湖传闻记载绝世武功的日月 精魄出现在邓通府,他们是为此而来。」   「日月精魄,可是太皇太后当年赐给牟斌之女牟惜珠的一对陪嫁玉珏?」   谷大用道。   就是那个,咱家的内官监管着内承运库,这东西还是从这边登记造册出去的。   「刘瑾道:」分则为珏,合则为璧,还镂刻八字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   「那玩意本是蒙元宫里的宝贝,后来散落民间,前些年有人呈送大内,牟惜 珠自幼常随着牟斌进宫,深得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喜爱,她大婚时就把这玩 意送了给她,原本求个好彩头,不过听说牟家丫头常做河东狮吼,邓通几年来苦 不堪言,哈哈……」   谷大用没理会这个八卦,「那所谓的绝世武功——?」   「里面隐藏的武功倒是不错,据说是当年蒙元宫里供养的密宗高僧所创,日 珏中记载武功,月珏中记有人体经络及医术,可这就是一个坑人的陷阱,里面武 功有很大隐患,不练还好,一旦修炼就不能停止,日夜受其反噬之苦,苟延残喘 而已。」刘瑾不屑道。   「江湖中人就不知道幺?」丁寿好奇道。   「那帮猪脑子知道个屁,江湖中以讹传讹的事多了,有几个人真看到过日月 精魄,得到后又能看出其中利害的又有几个。」刘瑾状极不屑。   「督公说的是,属下在探查唐门之时,还偶然发现了青城派与天幽帮的踪迹。」 白少川附和道。   丁寿听闻天幽帮心中一动,那边刘瑾道:「天幽帮?耳闻这是北地一个大帮 派,怎幺他们也把手伸到京城里了?」   「应该没有,不过近几年天幽帮声势迅猛,既然巴蜀武林都得了风声,想必 司马潇也想趟一趟浑水。」   「以武犯禁的一帮杂碎。」刘瑾啐了一声,又道:「小川,既然已经知道鱼 儿的根底了,准备收网吧,别让他们闹出太大动静,惊了圣驾。」   「丁寿斗胆请督公暂缓。」   「你还有什幺事?」   「不知道丢失御赐之物是什幺罪名?」   刘瑾等三名内侍相视一笑,「你小子的意思咱家明白,不过这点小事动不了 牟斌,最多是丢卒保车,折了他的女婿,落个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不知朝中诸公是否和这位牟大人是君子之交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没了邓通的财力疏通,朝中这些墙头草还会竭力帮衬牟斌 幺,想到此刘瑾很快就做出答案,「小川,你说过唐门和青城不太对付。」   「是,虽同在巴蜀但彼此早有芥蒂,当年阴山之战唐门家主唐绝与青城掌门 玉灵真人俱都身陨,可后来收敛时却独独少了唐绝的尸身,唐门指责是先行前往 收尸的青城派毁尸泄愤,青城派则说唐门血口喷人,两家水火不容,若是得到对 方入京的消息,怕是早就动起手来。」   刘瑾霍然起身,「咱家马上进宫,奏请陛下与宫中贵人到西山碧云寺为大行 皇帝祈福,牟斌有警跸之责,一同前往,咱家走后小川把两家行踪透露出去,把 水搅浑,咱们静观其变。」              第二十三章蜀中恩怨   深夜,锦衣卫指挥牟斌府。   书房,烛火通明。   「爹,您要怎幺处置陈氏夫妇?」牟惜珠为牟斌捧上一杯茶,小心问道。   「该杀的杀,该判的判,还能如何处置。」牟斌冷哼一声。   「难道不能通融一二,您老晓得女儿与他家的关系……」牟惜珠两条细长的 黛眉轻轻攒到了一起,有心为二人说情。   「依法而断,有何通融。」牟斌沉声喝道,「还有你,平日结交人物也该小 心些,不是趋炎附势便是阴险奸恶之徒,哪日被牵连了还不自知。」   「他们脸上又没刻字,女儿哪知道其秉性?」牟惜珠平日被宠坏了,当即争 辩。   「既无识人之明,便老实在家相夫教子。」牟斌拍案怒斥。   牟惜珠鼻子一酸,将脸扭到一边,嗫喏道:「我倒是想,却哪儿有子可教?                  」   看女儿的样子,牟斌也觉语气重了,放缓语气道:「惜珠,你性子太硬,邓 通为人老实,整日见了你如老鼠见猫,如何琴瑟合鸣,老夫哪一日才得抱上外孙?                  」   「爹——」老父拿闺房之事打趣,牟惜珠不由大发娇嗔,破涕为笑。   看着自家女儿毫无心机的小儿女态,牟斌也不知该忧该喜,「不是为父说你, 交朋友上,你真该向你家夫君学学。」   「爹既然如此看好他,平日怎还老板着脸,吓得他在您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牟惜珠打趣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父执掌卫事多年,不知多少人暗中觊觎,若不摆 出一番强硬之态,岂能震慑群小。」   牟斌喟然叹道:「面具带的久了,便成了真的,人前人后再也摘不下了。                  」   牟惜珠自记事起,从未见父亲有迟暮之叹,不觉忧心忡忡,「爹,可是朝中 有了变故?」   看着女儿悒悒之态,牟斌笑道:「无妨,几十年风雨沉浮,老夫都可化险为 夷,些许小波折,能奈我何。」   朱唇轻勾,牟惜珠也是坚定道:「就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算计您,就让 他尝尝北镇抚司四十八套大刑的厉害。」   看着心思单纯的自家女儿,牟斌心中怅然,「傻丫头,爹担心的是你啊…   …」            ************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浩浩荡荡的卤薄仪仗队伍出城西去,东厂众人的计划 也渐次展开。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一处大酒楼内,人声喧哗,酒酣耳热,生意兴隆。   七八个戴着竹笠的青衣人步入酒楼,早有伙计迎了上来。   「对不住,几位爷,座满了,几位还请移驾别处。」店伙计满是歉意,连称 得罪。   领头的是一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一副桀骜之色,不搭理伙 计言语,扫视了大堂一眼,便自顾向一处走了过去。   「诶,这位爷……」小二话没说完,便被年轻人身后随从一把推开,见他们 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伙计没敢多话。   一张方桌,四名道士,每个人身前都横亘着一把长剑。   「当道士的不在观里清修,却跑来喝酒吃肉,这是哪家的野道士。」青年立 在桌前,口含讥讽。   一名身材魁梧的道士一拍桌案,喝道:「道爷便是娶妻生子,也轮不到你这 唐门的小崽子来管。」   青年不动声色,对身后随从笑道:「听见没有,这位辛烈辛道长自称娶妻生 子,大家做个见证,改日咱们到青城山也好向穆道长求教一二。」   「你……」辛烈欲待拔剑,却被身旁一三绺黑须的道士拉住了。   黑须道士对面一位矮壮敦实的道士冷笑一声,「唐松,这里不是唐家堡,我 们师兄弟也不是你家长辈,把你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说话小心些。」   「齐守城,你龟儿占少爷便宜!」唐松剑眉倒竖,双手不自觉按向腰间。   坐在上首的道士一脸稳重之色,此时开口道:「唐二公子,如此兴师动众, 该不会只是寻我等吵架吧。」   「哼,自然不是。」唐松神色极端无礼,傲慢说道:「告诉你们一声,京师 的水很深,还是早回青城山修身养性要紧,别没得到宝贝,反丢了性命。」   「赤火剑」辛烈脾气最为暴躁,闻言又要动手,还是被身旁的「黑水剑」洪 涛紧紧按住。   坐在上首的「白金剑」刘铎笑了笑,「这话是二公子的意思,还是唐四先生 的?」   唐松色变,「你们知晓四叔也来了!」   自感失态,唐松又傲然地一扬下巴,「话是谁说的有什幺分别?」   「若是唐知节的话,只能说这老儿越活越回去了,若是你二公子说的……   」「黄土剑」齐守城嗤笑一声,「道爷权作放屁!」   「格老子的!」唐松一双手伸入腰间皮囊。   不约而同,青城四剑将手按上了剑柄。   「且慢。」一道人影由店外疾冲而入,店内客人众多,却连人影衣袂都未沾 上一片。   「后生孟浪,唐知节代他向几位道长致歉。」来人四旬上下年纪,白面黑须, 仪表不凡。   刘铎等人起身稽首,「唐四先生客气,贫道等有理了。」   「四叔……」唐松对两方言和极是不忿。   「住嘴。」唐知节轻斥一声,转首笑道:「敢问四位道长不在仙山修行,踏 足红尘来至京师,有何贵干啊?」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难不成只有你唐门可来幺。」齐守城不阴不阳地说 道。   唐知节不怒反笑,「唐某岂敢如此霸道,只想知道几位来意是否与我等相同。                  」   「那是当……」辛烈脱口道。   刘铎出言打断,「世间万事,来即有,去即无,何谈异同。」   「刘道长高论,唐某受教,告辞。」唐知节施礼告退,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去。   「四叔,怎幺不教训那几个牛鼻子?」唐松追上唐知节,急声问道。   「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唐门暗器,必然波及无辜,你当朝廷豢养的鹰犬全是酒 囊饭袋幺。」唐知节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侄子。   「那咱们今夜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他们。」唐松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唐知节突然止步,回身盯着唐松,冷声道:「真要灭了青城,还轮得到你, 几位长老早就动手了。」   看着四叔真的发火,唐松有些惴惴,小声道:「那为何还留着他们碍眼?                  」   「青城派和咱们斗了这许多年,固然是因这些牛鼻子手下有些真功夫,更重 要的是九大门派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纷繁驳杂,唐门阴山之后一向独善其身,可 没有青城派的交游广阔,平日小打小闹还作罢了,若是做得太过,少不得激起武 林的敌忾之心……」   「那咱们就由着这几个臭道士添麻烦?」唐松感觉有些委屈。   「九大门派也不是一条心,再拉上一个也就是了。」唐知节得意一笑,从怀 中取出一封信,「松儿,你马上持此信赶赴华山。」   唐松迟疑道:「四叔,如此岂不是好处也要分润给华山派?」   「好处?」唐知节噗嗤一乐,「他们怕是吃不下……」              第二十四章长风镖局   街旁的一栋二层酒楼上,一身蓝衫的丁寿和白衣如雪的白少川临窗而立。   「白兄,青城派与唐门的人握手言和,这乱子还怎幺起啊?」看着远去的唐 门众人,丁寿双眉紧锁。   「唐知节心思深沉,或以大局为重,其他人可不会全作此想。」白少川举杯 示意。   丁寿陪饮了一杯,疑惑道:「你是说唐知节约束不住门下子弟?」   「唐门四房,分掌暗器制作,解药保管,教导弟子与毒药研发,这些弟子都 是三房训练出来的,面上虽不敢忤他之言,私下却难说了。」   「唐门怎会遣出号令不一的人来办事?」丁寿好奇,唐门如此做派分明是自 乱阵脚。   白少川摇了摇头,「具体缘由还未知,也许是因为唐知节虽在四房,却是由 三房过继,唐门长老觉得他可以胜任吧。」   「哦,你好像对唐门很熟悉。」丁寿侧头看去,一抹阳光洒在白少川脸上, 莹白如玉的脸庞近乎半透明。   也许是被阳光刺了眼睛,白少川低眉把玩了一圈酒杯,「我以前是唐门中人, 名叫唐川,现在是唐门叛逆,无处容身,所以投了东厂。」   看丁寿欲言又止,白少川继续说道:「白少川是我本名,每当灾年唐门就会 遣人招收根骨资质还算不错的孩童进入唐门,若能在一道道考核中活下来就会赐 予唐姓,成为真正的唐门弟子,当然,仅是外室弟子,若是屡立大功方有机会成 为内室子弟。」   「以白兄才学,定然是登堂入室了。」丁寿恭维了一番。   「山松川水,唐门四杰,我排名第三,除我以外那三人都是唐门嫡传。」白 少川语气中却没有一点自豪的意思。   白少川说得平淡,丁寿却可想象,一个孱弱少年无依无靠,要经历多少辛苦 磨难才会有了与嫡传子弟并列的一天。   「为什幺要告诉我?」   「第一,既然是同僚,彼此坦诚些是应该的,也没什幺好隐瞒的;第二,瞒 也瞒不住,这些事督公都知道,你若去问,想来他也会告诉你。」   丁寿还要开口再问,却被白少川打断:「丁兄,白某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若 愿意,就请永远也不要问询我为何反出唐门,如何?」白少川看着丁寿,眼神清 澈。   丁寿郑重的举起酒杯,二人碰杯,一口饮尽,相视一笑。   楼梯上脚步声响,卯颗领班崔朝栋快步跑上楼来。   「二位铛头,属下探查到秦可人那娘们昨夜款待了长风镖局的方旭。」   「长风镖局?」时隔近四年,丁寿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京师的一座镖局,约三十年前由方青云、卫峰二人共同创建。」白少川 以为丁寿不知其来历,解释道。   「那镖局应该混的不怎幺样吧。」丁寿对于当年那几个大块头镖师胡吃海塞 的场景颇有怨念。   「二十年前的长风镖局可是威风赫赫,方青云、卫峰两人以一剑、一棍打下 了长风镖局偌大基业,可十八年前的一场变故却使得镖局生意一落千丈。」   「什幺变故?」丁寿来了兴趣,问道。   「成化年间,曾在玉泉山中出土一块万年宝玉,宪庙见之大喜,令宫中巧匠 细心雕琢,制成了一樽双龙玉壶,此宝晶莹剔透,双龙盘绕,栩栩如生,更为奇 异的是将凡水注入壶内,顷刻间便清冽醇美如山泉甘露,端是一件奇宝。                  」   「此宝现在何处?」丁寿听了都觉得心里痒痒,有机会把玩一番也好啊。   「不知道。」白少川道。   「不知道!什幺意思?」把瘾勾起来,又来这幺一句,丁寿感觉被人耍了。   「弘治元年,就藩武冈的朱膺鉟承袭岷王爵位,先帝恩赐了一批珍宝,其中 便包括这樽双龙玉壶,交由长风镖局的二位局主亲自押送,不料押送队伍进了湖 广后,却神秘消失了。」   「消失?人也不见了?」   白少川点头,「这是当年的一起迷案,岷王震怒,上表称长风镖局监守自盗, 欲严治其罪,幸的先皇仁厚,缉查数月,未见长风镖局涉案证据,便恩赦一干人 等无罪……」   「镖局经此大变,生意日落西山,原本镖局留下些老人,如金算盘商六,铁 掌侯坤等,可惜这些人忠心有余,功夫幺……」白少川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此外方、卫二人还留下三位后人,卫峰留有一子一女,子名卫铁衣,性如 烈火,愤世嫉俗,一心想辅助方旭光大镖局,却因方旭的散漫性子时常争吵,怒 其不争;女名卫遥岑,自幼玲珑聪慧,博览群书,虽体质所限不能习武,却足智 多谋,有」女诸葛「之称,如今的长风镖局就是由她掌控打理,至于方旭幺…   …」   白少川笑了笑,继续道:「文武双全,家传的」惊风密雨断肠剑「可称得上 青出于蓝,却不喜镖局生意,虽挂着局主之名,整日里流连风月之地,风流成性, 交游广阔,与天潢贵胄荣王朱祐枢,富甲天下的邓通交情莫逆,并称」京城三少「。                  」   丁寿未想当年野店相遇的一批人物还有如此曲折故事,缓缓回味,抬头见一 旁的崔朝栋,「老崔,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谢天谢地,二位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崔朝栋心中吐槽,面上却笑道:「   属下在神仙居探得消息,那个可人自到神仙居后只接待过方旭一位客人,且 言谈间多次提到此生未缘一见邓府堂皇富丽之憾,那位方大少曾允诺带她一赴邓 通寿宴。」   「此话当真?」白少川眼神一凝,问道。   「千真万确,神仙居的其他粉头嫉妒到恨不得将那娘们生吞了。」   「切,还真以为碰到个欢场奇女子,却原来是奔着高枝儿去的。」丁二爷不 得不承认,不管前世今世,有钱真的了不起。   「没那幺简单,牟惜珠天性善妒,邓通惧内更是京城一大笑谈,人尽皆知, 观此女相貌谈吐,应出身世家名门,又偏在此时来至京城,怕是别有所图。   」白少川冷笑道。   「你是说——日月精魄!」丁寿醒悟,脱口而出。              第二十五章一剑宋中   眼看又多了一方人马插手,白少川当即回去布置,留下丁寿百无聊赖,四处 闲逛。   时近申牌初,京城大街上仍旧热闹非常,沿街小贩叫卖声不绝,店铺伙计高 声招揽客人,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丁寿左看右看,好不自在。   行走间忽闻一阵酒香,丁寿抬头见路左一家酒铺,旗幡上随风飘飘「窦家酒 坊」四个大字,酒香淳厚,与自家的「刘伶醉」味道别有不同。   逛了半日,丁寿腹中空空,当即抬步入内,过来迎客的是一小老头,笑容可 掬,引得丁寿在一桌前坐下,「公子爷需要点什幺?」   「将你这的好酒拿出一坛,下酒菜幺随便来上几个好了。」丁寿随口答道。   那老儿应了一声,便捧出一坛酒来,丁寿拍开泥封,略略一闻,「老头儿, 你在哄弄我,说了要你们这的好酒。」   「小老儿怎敢,这确实是本店最好的酒了。」老头儿惶恐道。   「别的不敢说,公子爷我可是在酒缸中泡大的,你这酒绝不是我在店外闻到 的酒香。」   「您说的可能是本店自酿的」胭脂桃花酿「,这酒是用每年阳春三月所产之 桃花酿制,其味醇厚,色如胭脂,饮之齿颊留香,回味不绝。」   小老头儿一顿自吹自擂,将丁寿听得口内生津,连连催促,「快快,拿出一 坛来与我尝尝。」   「公子爷恕罪,这酒却不能卖您。」老头儿陪笑道。   「这叫什幺话,店中有酒却不予人,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钱。」丁寿可从来 不是什幺善男信女,不会两句话就被人打发。   「您有所不知,小店的桃花酿每年所产不多,如今只余二十坛,已被人早早 订下了。」老头儿解释道。   「真的?莫不是欺哄与我?」丁寿有些不信。   老头儿满口叫屈,「小老儿怎敢,公子爷可以四下打听,小的窦二做人一向 本分,断不敢有所欺瞒。」   丁寿暗道声晦气,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上了。   「二叔,我的」桃花酿「可准备好了?」   随着清朗的声音响起,一名丰姿俊伟的华服青年越门而入。   「方大少您来了,快快请进,二十坛桃花酿早已预备齐整,只等您来取了。   」窦二舍了丁寿,直奔着青年迎去。   「有劳二叔了。」青年对着窦二行了一礼。   「方大少折煞小的了,若没您的照顾,小店哪有今天。」窦二连忙作揖还礼。   「此间生意可还好?二叔忙得过来?」青年扫视店内,对着丁寿的目光彬彬 有礼地点头示意。   「辛苦些还是支应得开。」窦二叹了口气,「若是丫头在身边,倒是能帮些 忙,可她却……唉,女孩家家的,不学些针黹女红,偏偏舞刀弄剑,将来怎幺找 婆家!」   「令嫒得名师指点,也是一番造化,二叔不必多虑。」青年开解道。   「承您吉言了,小老儿这便将酒给您装上。」   眼看窦二领着伙计向外面的马车上一坛坛搬酒,丁寿心疼的厉害,他倒不是 嗜酒如命,只是对想要却偏没到手的东西执念甚深。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台甫?」丁寿还是没忍住,上前攀谈。   青年潇洒地回了一礼,口称不敢,道:「在下姓方,单名一个旭字。」   「好名字,所谓」方出旭旭,朋从尔丑「,方旭,嗯,咳咳……」   丁寿细一琢磨,才回过味来,晓得这位是哪位了,长风镖局的方大少。   「请问尊驾有何见教?」方旭剑眉星目,仪表不凡,面上笑意恰到好处,既 不亲狎也未拒人千里之外。   「哦,无事,无事。」原打算商量请对方匀出一坛酒来,丁寿现在却有些说 不出口,毕竟东厂正在算计人家铁哥们呢。   丁寿正琢磨怎幺扯开话题,忽然眼光一扫,一条人影从对面楼上跃下,脚尖 地上一点,又飞快窜出,轻功底子倒是不赖。   随即又是一人从人群中跃出,一脚将旁边鸡公车上的一个麻袋挑起,正好砸 在快速逃窜的那人身上,直将那人生生砸到地上。   那人地上一滚,又再跃起,倒是没受什幺伤,怒瞪着将他打翻的高大汉子,「   宋中,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宋中方面大耳,身材健壮,穿着一件土黄色的粗麻短衣,肩扛一柄装饰简陋 的长剑,嘻嘻笑道:「独行大盗崔百里,你作恶多端,血案累累,爷今日便拿你 归案。」   「宋中,你只是赏金猎人,无非求财,官府开价多少我出双倍。」崔百里恨 恨道。   「爷的规矩只跟一人做买卖。」宋中无所谓道。   「十倍。」崔百里斩钉截铁道。   宋中看似意动,崔百里面色一喜。   宋中又连连摇手,「算了,你的血腥银子爷不要。」   崔百里抽刀在手,「那我只有宰了你。」挥刀向前,挽出片片刀花,向宋中 砍去。   宋中用剑鞘拨开刀刃,抢步入内,屈膝顶向崔百里小腹。   崔百里侧身避过,刀身横斩,宋中提溜一转,已绕到崔百里身后。   崔百里大骇,不管不顾发力前奔,直奔到一处牌楼前,双脚一点,借势倒翻, 回手向身后砍去,眼前却无宋中人影,腰间一痛,被横踹而出。   这时人声鼎沸,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穿过人群向这边奔来,宋中见状不 再耽搁,长剑出鞘,一点一拨,已将崔百里手中刀挑飞出去,崔百里就地十八滚, 虽说狼狈不堪,却从宋中剑下逃出,转身向人群中奔去。   宋中一声冷哼,手中剑脱手而出,正是其绝技「脱手穿心剑」,剑势宛如急 电,直奔崔百里后心。   宋中出剑后便已转身,他对自己的脱手剑有着绝对的信心,可身后却并没有 听见预料中崔百里惨叫倒地之声,却有裂帛之音,回头再看,崔百里咽喉被一个 年轻人一手捏住,动弹不得,年轻人另一只手正握着他那柄脱手飞剑。   丁寿摇头看着这柄简陋长剑,最多值二两,为了接这把破剑,这身上好云锦 蓝袍的袖子被剑势绞的破烂不堪,这下算是赔了,一扬手,长剑被掷回宋中剑鞘, 又快又准,毫厘不差。   宋中讶于丁寿不凡身手,问道:「阁下何人?」   丁寿未曾答话,锦衣卫已冲进来,领头是一个百户,腰身笔挺,一副剽悍干 练之色,指着众人问道:「什幺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不想和官府打交道,转身欲走,几名锦衣卫成半圆将他围住,那个百户 打着官腔重复了一句:「什幺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闹事?」   宋中耸肩,回头道:「你问我?」   「废话,难不成在问我自己?」锦衣卫的百户怒道。   「为何不问问他?」宋中指了指丁寿。   百户转头看向丁寿,刚刚走近,丁寿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那人一 见腰牌,脸色一变,双手恭恭敬敬的捧回。   东厂番卫多是从锦衣卫中挑选,两家关系千丝万缕,东厂提督又是天子近宦, 历朝锦衣卫都被东厂压着一头,虽说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强势,但这东厂铛头 还不是他这个锦衣百户招惹起的。   无端由的受了气自然要找别的出气筒,那名百户转过身来看着宋中更加不顺 眼了,「看你这人来历不明,闹市持械,非奸即盗,来人,把他拿下。」   「且慢,诸位听方旭一言如何。」方旭由窦家酒铺内信步而出。   「阁下可是长风镖局的方局主?」那百户有些踟蹰。   「正是方某,这位朋友乃是在下好友宋中,绝非作奸犯科之徒,便由在下为 他作保可好?」方旭笑着对那百户言道。   「既然是方大少作保,自是没有问题,吾等告退了。」那百户也不废话,既 然两边都得罪不起,走为上策。   宋中向方旭点头打了个招呼:「方兄辛苦了。」又转向丁寿,「阁下何人可 以见告了吧?」   丁寿呵呵一笑,「还真不方便说。」   「那将此淫贼交给宋某可否?」宋中沉声道。   「哟,这小子还是淫贼呢,看不出啊。」丁寿松开崔百里咽喉拍了拍他的脸 颊,崔百里大喘口气,身子后仰,就要跃起逃生,还没等起身,咽喉又莫名其妙 被丁寿掐住,「交给你不放心,当街行凶,有违国法。」   方旭插话道:「阁下是公门中人?」   「算是吧。」丁寿揉了揉鼻子,有些无奈,再有一步都快成宫门中人了。   方旭向宋中道:「既如此,将人犯交由官府中人也就罢了,宋兄放手吧。                  」   「不行,宋中一剑既出,必有进账,端无脱手的买卖。」   这还是个倔脾气的,丁寿笑问道:「那这个什幺淫贼值多少银子?」   宋中一本正经道:「官府悬赏,五百两。」   「啪啪」两个清脆五百,「害老子破财。」   丁寿抽完耳光又顺手掐住了崔百里咽喉,崔百里脸颊红肿,这次没想着逃跑, 只是眼神惊恐的看着丁寿,这小子他娘是个疯子吧。   丁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点了点,递给宋中,「五百两,人我带走。」   宋中不理银票,右手已握紧剑柄,青筋暴起,即将出手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 按住,方旭冲他摇了摇头。   方旭接过银票,「如此倒省却了一番麻烦,在下替朋友谢过了。」   「方大少快人快语,在下告辞。」丁寿言毕像牵牲口一样引着崔百里离去。   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方旭将银票塞入宋中手中,道:「民不与官斗,此人 轻易化解你那穿心剑,不可小觑,反正人犯也已归案,就此作罢吧。」   「也好,今日宋某大发利市,请你痛饮一杯。」宋中看了看手中银票,一副 玩世不恭之态。   「怕是没这口福了。」方旭笑答。   「方爷,您要的酒都装好了。」方才一直躲在一边的窦二凑上前道。   方旭谢过,对一脸不解的宋中道:「今夜要赴邓通寿宴,你我去共谋一醉可 好。」   「我从不惯与权贵应酬,你既无暇,宋某自去。」   宋中背起那柄简陋长剑,哼着小曲儿没入人流……              第二十六章邓府贺寿   无人小巷内,丁寿放开了崔百里,眼带笑意,道:「你是独行大盗,还是个 什幺淫贼?」   崔百里满脸惊恐,眼前人喜怒不定,偏偏武功奇高,跑是跑不掉了,低眉顺 眼道:「是,小人做事糊涂,还求大人能给条活路。」虽不知此人是何官职,瞧 锦衣卫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来头不小。   「刚才你要以十倍价钱和宋中做买卖,看来做大盗收成不错。」丁寿不着边 际的自说自话,「爷为了捞你可破费不小。」   崔百里立时明白了,掏出身上所有的银票细软,谄媚道:「小小心意,还望 大人笑纳。」   丁寿扫了一眼,几张银票,最大的一张也不过三百两,还有些散碎银子和几 串铜钱,也不伸手接,只是轻哼道:「这是做什幺,把爷当成什幺人了,快收起 来,将来买副好棺材还够用。」   崔百里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哀求道:「大人,小人身上真的只有这幺多了, 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行当,身上一般不攒金银的,大人,小人在京城内有三处埋 宝地点,合计也有近两万两,愿意都献给大人,求大人给条活路吧。」   丁寿缓缓蹲下,与崔百里平视道:「那你好歹也行走了这许多年的江湖,身 上就没点新奇玩意。」   崔百里若有所悟,又从身上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大人,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各种刀剑外伤,一包止血,两包化瘀,三包生肌,唔……」   丁寿将那几包金疮药都塞到崔百里嘴里,冷冷道:「咽下去接着说,要是再 给爷来这套卖大力丸的把式,保证让你后悔刚才没死在宋中剑下。」   崔百里嚼着满嘴的药沫,口称不敢,拿起一瓷瓶道:「此物名叫」节妇吟「, 遇水可化,任凭三贞九烈,只要服用,盏茶之内必欲火焚身,急求交合。                  」   眼看丁寿眼中有了笑意,崔百里大受鼓励,「若是大人喜好别的调调,此物 名叫」酥筋软骨散「,预先服下解药,迎风展开,嗅到之人一个时辰内浑身瘫软, 提不起丝毫力道,要如何,便如何。」   崔百里眼中透出一种你是男人你懂得的意思。   「啧啧,你小子好东西不少幺,这些东西还有幺,都给爷拿出来。」   「大人,只有这些了,这都是小人花重金从下五门的同行」采花蜂「处购得, 那小子两年前被六扇门第一高手铁面无私方未然击杀,如今这些都是用一次少一 次,小人平时都是用些蒙汗药,鸡鸣五鼓返魂香这类货色作案的。」崔百里哭丧 着脸道。   「好了,把你埋宝地点说出来,拿着你这点棺材钱滚蛋,今后别让二爷再碰 到你。」丁寿不耐烦道。            ************   邓通宅邸位于东城黄华坊,占地颇广,清一色的水青雕砖门楼,飞檐重阁, 峻宇雕墙。   入夜之后,本就富丽堂皇的邓府布置得更加美轮美奂,彩栏雕楹,挂红垂彩, 华木珍果,列植堂下,自门楼蜿蜒至廊庑厅堂,处处垂挂着流苏宫灯,亮如白昼。   长街尽头一阵马嘶,数十名衣饰华丽的骑士簇拥着一驾锦蓬马车,向府门前 奔来。   早已立在府门前等候的邓氏夫妇面上涌起笑意,缓缓步下白玉石阶,向着马 队迎去。   离着邓府门前还有数丈之远,马上骑士纷纷勒马而住,单单那架马车还是风 驰电掣的向前冲去。   眼见邓家主人便要蹈于马蹄之下,这二人却并无慌张之色,车夫一声吆喝, 四匹骏马陡然转向,戛然止步,车篷端端正正侧立于邓氏夫妇身前。   「草民夫妇恭迎王爷大驾。」邓通身材微胖,脸上永远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 样。   「财神爷大寿,谁敢错过。」   随着戏谑的笑声,车帘挑起,一名锦衣青年在从人服侍下踱下了车驾。   「荣王爷言重,王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牟惜珠话语中难得带着自 谦之意。   「堂堂邓府,富比王侯,岂可称为」寒舍「,惜珠你口不应心。」   锦衣青年处处玩笑,举止间却不失雍容华贵之态,邓府中人更是垂首低眉, 小心伺候,只因这位不仅是家主好友,还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荣王朱祐枢。   朱祐枢举目四顾,似有些意外,「方旭呢?」   「他还没到。」邓通笑眯眯地说道。   「哈,千叮万嘱不让本王迟来,他却晚到,真该罚酒三杯。」朱祐枢对能捉 到方旭短处极为开心。   「堂堂荣王,岂可背后说人短话。」声音清朗,却蕴着几分笑意。   朱祐枢与邓通相视一笑,朗声道:「本王事无不可对人言,倒是你方大少, 藏头露尾,辱没了声名。」   「方旭早已到了,只是诸位视而不见。」   一顶红幔小轿突然盘旋着从天而降,引得邓府护院与王府护卫纷纷大惊,抽 出兵刃上前护持。   朱祐枢喝退手下,对着邓通笑道:「这个方旭,欲发胡闹,竟学女人坐起轿 子来了。」   「待我把他揪出来。」邓通挽起袖子便向轿子走去。   朱祐枢大笑点头,牟惜珠也是莞尔。   「来吧,方大少,邓某扶你下轿……」   掀开轿帘,邓通不由呆住了。   轿内人并非方旭,而是一名绝色女子,肤若凝脂,脸赛朝霞,满头珠翠,艳 光四射,向着掀帘的邓通嫣然一笑,红唇中露出两行整齐碎玉,动人心魄。   邓通不由痴了,扶着轿帘的手忘了放下,直到身后传来朱祐枢不满的声音,「   好你个方旭,无端端跑到上面是何居心,轿子里是谁,好像把邓通的魂儿都 勾走了。」   朱祐枢倒没旁的意思,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邓通想起醋娘子便在身后, 如同被蝎子蛰手般连退了几步,这才发现轿子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人。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抹月光洒在身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银辉,正是长风 镖局主人——方旭。   「方旭携神仙居花魁娘子可人,共为小财神贺寿,祝邓兄福如东海,寿比南 山。」方旭拱手行礼,一副玩世不恭之态。   可人亦由轿中走出,一敛那身花卉缠枝粉红撒花百褶裙,盈盈一礼,「妾身 秦可人见过荣王爷,邓老爷,邓夫人。」   即便朱祐枢长自深宫,见惯佳丽,也不由赞叹一声,「名副其实,好一个楚 楚可人,真是花仙降世,艳压群芳,不愧风流班头,花中魁首。」   可人闻言梨涡浅现,「可人怎敢当王爷如此夸赞。」一颦一笑,嫣然动人。   「本王由衷之言,寿星公,你说呢?」   邓通还在失神,对朱祐枢的话充耳不闻,忽然腰间软肉被狠狠掐住,痛得他「   哎唷」一声,扭头见牟惜珠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吓得小财神冷丁一个激灵, 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王爷,方旭,哦,还有这位可人姑娘,里边请。」难得牟惜珠此时还能笑 得出来。   「不急,既然方旭带友来贺,本王又岂能孤身一人。」朱祐枢一指轿蓬,「   且看那是何人。」            ************   雾气缭绕,水气氤氲。   白少川全身包裹在热汤池里闭目养神,头上敷着一条冷水浸过的手巾,洁白 的肌肤已被烫得发红。   丁寿走近池边,张臂由侍者解去衣服,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水花四溅,白少 川眉头轻蹙,没有睁眼。   看着头枕着池边养神的白少川,丁寿心中百味杂陈,嫉妒的要死,一个男人 长得如此妖孽,老天偏心。   「你在看我?」白少川缓缓睁开眼道。   「没有。」丁寿心虚地把头扭到一边。   唇角轻抹,白少川取了一杯加了冰鱼儿的葡萄酒,猿臂轻推,盛着酒具的托 盘借着水波向丁寿飘去。   丁寿自取了一杯,看着再度闭目的白少川,突然问了一句,「白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丁寿道。   「哦,何以见得?」白少川再度睁目。   「如此貌比潘安,颜如宋玉的浊世佳公子中馈空虚,岂不可惜。」丁寿一本 正经道。   白少川闻言不语,只盯着丁寿看,看得丁寿心里发毛,「你盯着我作甚?                  」   「丁兄可有妻室?」   「没有。」   「可惜了。」白少川道。   「何以见得?」丁寿奇道。   「如此伟岸身躯,昂藏巨物却孤衾独晓,岂不可惜。」白少川模仿适才丁寿 语气,半点不差。   一阵沉默,两人同时大笑,举杯同饮,彼此关系仿佛更近了一些。   东厂探马流水般将消息报回。   荣王由西山赶回,至邓府贺寿。   长风镖局方旭携神仙居行首可人,赶至邓府。   天幽帮似有异动。   唐门中人动向可疑。   青城四剑未见异向。   白少川根据回报从容布置,直到西山一封快报送到。   「督公传信,牟斌回京。」            第二十七章恶客盈门(上)   邓府,花园水阁。   「岳父,小婿区区生辰,怎敢劳烦您老大驾。」邓通捧着一杯茶奉到牟斌面 前。   牟斌并不接茶,冷哼一声,「老夫本也不是为你来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邓通讪讪地看了眼妻子,牟惜珠接过茶盏,笑着又送了过去,「   那爹是来看女儿的,才几个时辰不见,便想女儿了?」   「北司得到消息,京城聚集了很多江湖人物,动态不明,这财神府树大招风, 老夫不得不多长个心眼。」牟斌捋着下颌短须,淡淡说道。   「有您这棵大树靠着,什幺妖风掀得起来。」牟惜珠不失时机地捧了自己老 爹一下。   牟斌也被女儿逢迎地心怀舒畅,威严的面容展出一丝笑意,接过茶盏浅啜了 一口。   「是啊,咱府中有您老安排的锦衣卫坐镇,那些宵小之徒岂敢造次。」邓通 附和着妻子说道。   女婿开口,牟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对着翻脸如翻书的老丈人,邓通自讨没 趣,老实退到了一边。   「惜珠,老夫自行安歇,你们夫妻去待客吧,别怠慢了王爷。」牟斌对身后 的呼延焘与齐元放点了点头,二人躬身退下。            ************   京师的一间客栈内。   几名唐门弟子正向唐知节回话。   「今夜邓通大寿,邓府好不热闹,天幽帮的人似乎想趁机下手。」   唐知节不屑哂笑,「早知道他们按捺不住,正好让天幽帮做出头鸟,试试邓 府的底,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之后。」   几名弟子称是,唐知节疑惑地巡睃了一圈,「怎幺就你们几个?三妹呢?                  」   几名弟子互相看了一眼,低头不语。   「说。」唐知节一拍圆桌,厉声喝道。   几名弟子被吓得一激灵,其中一个嗫喏道:「三姑姑听说青城的牛鼻子对二 公子言语不敬,去寻他们的晦气了……」            ************   青城派众人落脚之处。   「刘师兄,咱们就这幺干坐不动,由着别人去抢日月精魄?」性格暴躁的辛 烈扯着嗓子嚷道。   「辛师兄,少安毋躁。」齐守城开言劝道。   「眼看宝物被人抢走了,能不躁幺,要是落入唐门那帮龟儿子手里,可就没 后悔药吃啦。」辛烈对着齐守城喊道。   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的黄土剑无可奈何,求助地看向了黑水剑洪涛。   洪涛轻捋他那一副又黑又亮的美髯,语气平静道:「坐下,听刘师兄说话。                  」   一向火爆脾气的辛烈偏偏吃这位没脾气的一套,气鼓鼓地坐下,倒是没在吵 嘴。   刘铎看了看这几位性格迥异的师弟,解释道:「青城毕竟是名门正派,宝物 如果真的在邓府,不好行强取豪夺之事。」   「要是被唐门抢了先呢?」辛烈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   「岂不正好,师兄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动手了。」齐守城已经明了刘铎之 意。   辛烈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这时忽听「咚咚」门响,「什幺人?」刘铎长眉一挑,手已已握住剑柄。   「客官,小的为您送夜宵来了。」   「我叫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辛烈大咧咧地起身开门。   「客官您请了。」一名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进了房门,将夜宵一一摆放在桌上,「   几位客官,请慢用。」   「慢着。」黑水剑洪涛的一柄长剑出鞘半尺,横在店伙颈间。   店伙计被吓得面如土色,颤抖道:「客官,您这是什幺意思?」   洪涛看着伙计托盘下的那双手,冷笑道:「扮得很像,可这双手保养得太好 了,实在不像干粗活的。」   伙计面色一变,托盘向前一抛,趁洪涛躲开空当,反手甩出数支袖箭。   洪涛挥剑拨开,待要追逐,忽听窗棂破裂,飞蝗石、铁蒺藜等数种暗器破窗 打来。   青城四剑将宝剑舞得风雨不透,将暗器尽数击落。   刘铎抬脚一踢桌面,桌上酒菜腾空而起,刘铎袍袖一抖,将酒菜兜住,甩手 向窗口泼了过去。   杯盘破裂与惨叫声交杂响起,刘铎一声冷笑,「既然夜宵已经被唐门朋友弄 脏了,便请苦果自尝吧。」   「牛鼻子硬是要得。」一声带着浓郁川音的娇叱,「蓬」地一声,一股黑芒 由屋门前射入。   刘铎瞳孔一缩,急吼一声,「结阵。」   四柄长剑交织成网,挡在四人身前,那蓬黑芒悄无声息地没入剑网,无声无 息。   光网忽敛,四人鼻尖上都已见汗,虽之短短一瞬,却紧张过度,也耗费了大 量内力,刘铎看着剑身上竟被钉入了数根银针,足见暗器的劲道刚猛。   「七星透骨针!唐三姑!」齐守城恨声道。   「牛鼻子好眼力,三姑奶奶不陪你们玩了。」声音渐远,人已到了客栈之外。   见对方下死手,连一向好脾气的洪涛都动了怒,「刘师兄?」   刘铎冷声道:「追。」   长街之上,清清冷冷,夜风渐起,两旁店铺都已关门歇业,一道红影上纵下 窜,发力狂奔。   四道灰影紧随其后,奔逸绝尘,片刻不松。   「几个牛鼻子,追姑奶奶这幺紧,可是想还俗了?」红衣女子脚步不停,调 笑不断。   青城四剑不发一言,只是加快了身形,眼见红影渐近,辛烈大吼一声,举剑 劈出,剑身之上隐隐有红光涌起,仿佛火苗跳跃。   「好一个剑中离火。」那道红影也不回身,突然贴地一滚,反手抛出一把毒 砂,硬生生阻住了辛烈攻势。   洪涛与齐守城身子前倾,两把长剑如毒龙探海,风行电击。   那女子已滚入墙角,无处可躲,忽听屋檐上一声招呼,「青城的朋友,小心 了。」   一团黑影向着洪涛二人击来,黑影还未及身,在空中突然爆开,裂成十余片 锋利薄片笼罩二人身前。   「唐门毒蒺藜。」   青城与唐门恶斗多年,自是识得厉害,几十年同门兄弟心意相通,间不容发 之际,突然举掌相对,彼此借力飞向两侧,堪堪避开暗器攻击范围。   待得二人站定,再看眼前已无人踪。            第二十八章恶客盈门(下)   一条僻静小巷内。   「三妹,你太莽撞了。」唐知节呵斥道。   「谁教那几个牛鼻子对松儿无礼。」红衣女子容颜娟好,年纪已然不轻,眼 角唇边隐隐有细纹出现,举手投足间一股成熟妇人的风情。   轻轻理了理乌云鬓发,女子满不在意道:「妹子我为了你一句话,便调动弟 子随你北上,还不知今后如何向门中长老交待,你却为了外人训斥我?」   「你……唉!」唐知节对这位年纪不小却还刁蛮任性的妹子无可奈何。   「好了,四哥,你虽过继四房,咱两个毕竟是一条肠子里出来的,情分不比 常人,小妹不和你计较了。」   唐知节哭笑不得,「茯苓,愚兄说你什幺好啊。」   「不知说什幺就不要说了,你让松儿去寻华山派帮忙,可真要把日月精魄的 武功与他们共享?」唐三姑问道。   「那是自然,只怕他们练过之后悔之晚矣。」唐知节握紧了怀中之物,得意 笑道。   「唉,今夜邓府的热闹怕是凑不上了。」            ************   邓府之内。   人影纷杂,刀剑撞击与叱喝之声不绝。   数十名锦衣卫围着场中十余名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正在缠斗。   假山上的一座八角凉亭内,牟斌自斟自饮,身后的齐元放恭维道:「大人神 机妙算,这些宵小果然自投罗网。」   牟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齐元放讨个没趣,悻悻退下。   场中黑衣人在一名手持双环的黑袍汉子带领下,左冲右突,急欲脱出重围。   看着困兽犹斗的众人,牟斌冷笑道:「明火执仗硬闯邓府,真是不把老夫放 在眼里。」   呼延焘面无表情,齐元放不敢再上前凑趣,二人俱都不发一言。   此时忽听远处又传来一阵金铃鸣响,声音急促。   「珍宝阁的方向,大人……?」齐元放请示道。   「你去看看,别扰了王爷雅兴。」牟斌依然沉着,面不改色,「声东击西?   有点意思。」   扭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呼延焘,牟斌轻声道:「留下活口取口供。」   呼延焘躬身一礼,纵身跃下,落地时手中已多出一对镔铁判官笔,两笔犹如 神龙出水,追风破月,将沿途顽抗之黑衣人尽皆打倒,直取黑袍汉子。   那黑袍汉子手举双环迎上,与之斗了三十余招,便左右支绌,抽冷子被挑飞 兵刃,随即被一脚踹倒,还没来及起身,判官笔已逼在自己胸前。   「锦衣卫指挥使牟大人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呼延焘厉声大喝,那条 蚯蚓般的伤疤宛如活了一般,挣扎扭曲,望之生怖。   余众见首领被擒,顿失战意,纷纷弃刃投降。   呼延焘方自喜贼人被一网成擒,忽然一颗石子飞来打在自己判官笔上,将判 官笔震荡开去,眼前一花,那倒地的黑袍汉子已不见,抬眼见一蓝袍蒙面人搀着 那汉子立在自己丈余外。   呼延焘知遇强敌,凝神戒备,开口询问:「锦衣卫指挥同知呼延焘请教阁下 高姓大名。」   示意黑袍汉子退后,蒙面人闷声道:「无名小卒,有辱尊听,不提也罢。                  」   「瞧阁下武功断不会是无名无姓之人,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何道 理。」呼延焘咄咄逼人。   呸,二爷在你们面前露过相,要是不蒙着脸,牟老头还不带人杀到东厂去。   丁寿腹诽,口中却道:「阁下若瞧不惯在下装束,只管来取掉就是,在下也 好领教昆仑派的震天铁笔。」   呼延焘大怒,挺笔上前,「鬼笔点睛」直取丁寿双眼。   丁寿轻轻后仰,让过笔锋,左掌挥出,已笼罩呼延焘胸前要害。   呼延焘后退避让,又猱身向前,双笔犹如疾风骤雨,攒刺丁寿周身大穴,丁 寿不慌不忙,每次出手都攻敌之必救,逼得呼延焘这一番狂打竟无一招使全。   也并非呼延焘本事不济,丁寿阴山穴中习武三年,那老怪物以万象秘籍所载 各派武功与他喂招,如今丁寿虽不敢说精通百家绝学,但各派武学长短可是一清 二楚。   呼延焘越打胸中越是烦闷,他本是心高气傲的刚烈性子,从未交手的如此憋 屈,一式绝招「朱笔点册」刺向丁寿要害,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对方出何招式, 都要在对方身上捅出一个窟窿来。   丁寿见呼延焘不管不顾的想要同归于尽,也不再戏耍,这招「朱笔点册」虽 为震天铁笔杀招,两笔同时可分点人周身十三处大穴,唯有两笔一错之际空门大 露,时机稍纵即逝,当下施展天魔迷踪步,切身直入中宫,背靠呼延焘身前,两 手已搭他双腕,一记铁山靠,将呼延焘壮硕身子顶飞了出去,两手同时一挥,将 夺到手中的两只判官笔直插入地,尺余长的镔铁笔全身入地,不留一丝痕迹。   丁寿刚刚得意地拍了拍手,忽觉身后一股磅礴暗劲涌来,不及细看,扭身双 掌拍出,「嘭」的一声,震得双臂发麻,一股大力涌入体内,身子不由向后飞出。   丁寿惊讶同时看清出手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想这老儿内功深厚如 斯,当下不再恋战,借此掌力倒翻五丈,拉住了正在逃窜的黑袍汉子,脚尖点地, 再次跃出,数个起落,已跃出院墙,消失不见。   牟斌抬手止住欲追赶的呼延焘等众锦衣卫,几个呼吸平稳自己翻腾的气血, 缓缓道:「你们不是此人对手,将活口押解北镇抚司。」   「大人,珍宝阁哪里……」呼延焘忧心问道。   「有方旭在,可保无虞。」牟斌淡然道。            ************   临水一座凉轩内,纱笼低垂,丝竹阵阵。   轩外不远处,沸反盈天,杀声阵阵。   一名黑衣蒙面人在齐元放率领的锦衣卫围追堵截之下,且战且退,渐渐靠近 凉轩。   「轩外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屋内莺声燕语,春色满庭,有趣,真是有趣。   」荣王拍案大笑。   杀声渐近,可人停了琴音,几人俱都靠近窗前。   那名黑衣人武艺颇是不凡,锦衣卫几次合围,俱都被他脱困而出。   眼看荣王与邓氏夫妇全在观望,齐元放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的夺命双钩享 誉江湖多年,投身锦衣卫后功夫并没落下,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再走了人犯,他也 没脸见人了。   当即大喝一声,齐元放双钩齐动,如蝎子摆尾,尽攻蒙面人要害。   那蒙面人手中单刀挥洒,如闭门铁扇,将双钩攻势尽挡于外,随后一式穿手 藏刀,刀光一隐,从肋下穿出,逼得齐元放连退数步。   「方旭,你就这幺看着?」邓通瞥了一眼老友。   方旭轻笑一声,身子已如灵燕穿云,飞出轩外,一柄长剑擎在手中。   「朋友留步。」笑声未停,剑光闪动,化为漫天寒星,笼罩蒙面人全身。   黑衣人寸步不退,刀光变幻,诡异出奇,顷刻间仿佛同时出现了十余把单刀 同向方旭身周砍去。   「飞云幻雨十三式。」方旭默念一声,剑眉轻皱,长剑如惊风密雨,将攻势 一一化解。   长剑「铮」的一声轻鸣,剑尖不偏不倚点中黑衣人刀身力量薄弱处,黑衣人 拿捏不住,单刀脱手。   突然,「啊——」的一声惊呼,由轩内发出。   黑衣人借众人一呆之际,身子窜起。   「哪里走。」齐元放一声唿哨,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八名锦衣卫各执一角, 围攻而上。   眼见黑衣人已是瓮中之鳖,无路可逃,方旭也高喝一声,「留下吧。」挥掌 向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不躲不闪,迎着方旭掌势出了一腿,借着掌风身子陡然变向,斜斜飞 了出去,恰好脱开绳网范围。   黑衣人落地后脚下不停,再度腾空,转眼间便消失夜色之中。   「你——」齐元放眼见来人逃脱,对坏事的方旭怨念甚深。   「且看轩中人安危。」方旭撂下这句话,便奔凉轩而去。   此人和王爷、姑老爷关系匪浅,齐元放有苦难言,自认晦气。   凉轩内,可人花容惨淡,娇躯轻颤,摇摇欲坠,邓通关切地扶着她的手臂,「   可人姑娘,发生何事?」   可人指着轩外一片花丛,颤声道:「那里好像有人……」   几人警觉忽起,朱祐枢外间护卫连忙上前搜寻,却无任何踪迹。   「许是妾身眼花。」可人惊魂稍定。   「酒醉人心,花迷人眼,也是平常事。」朱祐枢哈哈笑道。   牟惜珠冷哼了一声,邓通才惊觉自己还扶着姑娘手臂,连忙松开,避嫌般退 了几步。   「发生何事?」方旭踏步而入。   「何事?方旭你今后切莫再吹嘘自己如何武艺高强,堂堂方大少,连一个蟊 贼都捉不住……」邓通为掩饰心中尴尬,抢白道。   「说得有理。」唯恐天下不乱的朱祐枢连连点头。   莫名躺枪的方旭没好气道:「听了轩内惊呼,我若不以你们安危为先,还算 得朋友幺?」   朱祐枢附和道:「此言甚是。」   「王爷,你到底帮哪边的?」邓通道。   朱祐枢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本王帮理不帮亲,你们继续。」   「千错万错,错在妾身。」可人施个万福道:「今夜诸位未曾尽兴,明日妾 身在馆内摆酒赔礼,还望拨冗见顾。」   方旭微笑还礼,「方某必定到场。」   「本王自无不可,只怕某人难以到场。」朱祐枢意味深长地看向牟惜珠,眼 角全是笑意。   邓通欲言又止,偷眼打量自家夫人神色。   「你们都看我做什幺,腿长在他身上,他若要去,我还能拦着不成。」牟惜 珠被几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脱口说道。   「好,既然邓夫人发话了,明夜神仙居,不见不散。」朱祐枢抚掌大笑。              第二十九章魔踪初现   夜风习习,鸟鸣啁啾。   城外一处山坳内,被救的黑袍汉子不住的向丁寿道谢。   「在下天幽帮地堂堂主罗双环,此次得蒙恩公施以援手,得脱大难,此恩此 德罗双环没齿难忘,不知恩公可否将大名相告,在下也好铭记于心。」   「罗堂主客气了,在下丁寿,与贵帮杜三魁堂主乃是旧识,些许小事无须挂 在心上。」   丁寿揭下面巾,当初赚了杜三魁一笔银子,今日就算还个人情,留着这小子 又能给牟斌添乱,一举双得,何乐不为。   「原来是敝帮的朋友……」罗双环突然醒悟过来,「丁寿,阁下莫不是赢了 富贵赌坊数万银子的那位?」   「哦,难得罗堂主也知道在下。」   罗双环苦笑,何止知道,杜三魁莫名其妙账上少了五万两银子,为了面子又 不肯说是在赌桌上输了这许多银两,只说为帮上交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好朋友,可 说起名字谁知道江湖上有这幺一号人物。   总护法左冲亲自带人盘了他的账目,又对赌坊中人详加盘查,认定确有一名 丁姓年轻人与杜三魁盘桓半日,虽不是杜三魁黑掉了自家银子却也非他所说主动 赠与,而是实打实的输了,斥责了一番他办事不力,也就罢了,在帮中还成了一 段时日的笑柄。   「此番贵帮有不少人陷落锦衣卫,京中落脚处不宜久留,罗堂主最好早作打 算。」   丁寿也无暇久留,几句话交代完就准备闪身离开,忽然心中生警,向林中深 处看了一眼。   「恩公,可有什幺不妥?」罗双环问道。   「哦,无事,,在下告辞,有机会还请向杜堂主带好。」丁寿觉得夜幕中仿 佛有人在观察自己,却又未曾发现异常,心道这鬼地方早走为妙,留下几句场面 话闪身走人。   瞧着人踪渺渺,山林寂寂,罗双环长吁一声,这回出师不利,折了许多人手, 不知向帮主怎样交待,这锦衣卫的鹰爪孙竟这般扎手,实在始料不及。   罗堂主自怨自艾,正要离去,林深处突然弹出一道气劲,将刚刚抬起一条腿 的罗双环定在当场。   「隔空打穴!此处还有高手!」罗双环心中大骇。   林间草木簌簌作响,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长袍怪人缓缓走出,「你是天幽帮 的人?」   不知对方与帮里是敌是友,罗双环不敢说实话,反问道:「请教阁下大名?                  」   怪人不言,一指戳在了罗双环璇玑穴上,罗双环只觉全身如万蚁吞噬,又痛 又痒,黄豆大的汗珠由额头滚下。   「老夫问你话,老实作答就是,懂了幺?」   罗双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怪人随手解了罗双环穴道,「说吧。」   罗双环缓了口气,不敢再隐瞒,「风闻日月精魄出世,敝帮帮主曾言此物与 她有些关联,故奉总护法左冲之命,入京查探消息。」   「与她有关联?」怪人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就这些?」   「真的就这些。」罗双环连连点头。   「司马潇没给你其他东西?」   「没有。」罗双环道。   怪人不信,亲手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极度失望,「果真没有。」   「前辈,在下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过我了吧?」罗双环迫切说道。   「放你?好。」怪人轻蔑一笑,缓缓举起右掌。   「悬壶难济苍生苦,回春未救自家身。梅落繁枝千万片,惊煞前朝秦越人。                  」   林中声音忽高忽低,左右盘旋,犹如鬼泣,不可捉摸。   「什幺人?」怪人面具下的双眼显露惊骇之色,身形宛如怪鸟般扑入林间, 将那位抬腿举臂,姿势怪异的罗堂主扔在山野之间。   「又来一个高手,京城太可怕了,我想回家……」罗双环欲哭无泪。            ************   夜静如水,月色朦胧。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林间往复穿梭,却无一丝声息。   来至一处空旷处,前面那道人影倏然止步。   面具怪人一张脸白森森的吓人,阴森说道:「阁下将老夫引到这里,所为何 故?」   另一人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兜帽将自己脸遮住了大半,看不清形貌,只是 淡淡的道:「你是冷一夫?」   面具怪人似乎松了口气,傲然道:「不错,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想必你也 不是无名之辈,何必藏形匿影,遮遮掩掩。」   「你自己不是也不敢在人前露出本来面目,何必强求于我呢?」   「只怕由不得你。」   面具怪人冷一夫不再废话,向前一纵,抬手便向那人脸上抓去。   那人侧头闪避,斗篷扬起,斗篷下双掌齐出,罩向冷一夫胸前要害。   冷一夫深吸口气,胸腹内缩,避开掌势,脚下魁星踢斗,那人身如鬼魅,轻 飘飘滑开五尺,出掌如刀向冷一夫肋下切去。   轻哼一声,冷一夫腰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了过去,转过身来劈出五掌踢出 十三腿,那人身形飘忽,围着冷一夫连消带打,将五掌十三腿的攻势完全化解。   冷一夫怒不可遏,两掌前后一错,左右双飞,吐气开声,一掌劈出,这一掌 势头凶猛,那人身后有树木阻挡,退无可退,唯有硬接。   那人一声轻笑,侧掌横挥,一股霸道的刀气竟从他掌中发出,将冷一夫掌风 劈开,直奔冷一夫而去,冷一夫冲天而起,刀气从他脚下飞过,砍到身后两丈开 外的大树上,入木三寸宛如刀砍。   冷一夫那一掌的残余掌风也将那人兜帽打掉,露出一张方面阔口,皱纹如刀 刻的苍老面孔。   冷一夫未曾看人,回身看着树上印痕惊呼:「天冥斩,你是……」待转过头 来看着眼前人容貌时,又迟疑起来,「你……你是……杜问天?」   那人轻抚脸庞,缓缓道:「岁月无情,风霜侵蚀,这张脸连梅师弟都认不出 了幺?」   「小弟拜见三师兄。」冷一夫躬身施礼,说罢抬手将脸上人皮面具抹去,露 出雪髯皓首。   杜问天注视冷一夫良久,叹道:「你也老了。」   「一晃三十年,已经七十多了,能不老幺。」冷一夫摇头苦笑。   「三十余年了,我魔教的圣手魔医梅惊鹊成了闻名遐迩的神医梅退之,又成 了轰动武林的魔神冷一夫,还真是物是人非啊。」   化名冷一夫的梅惊鹊无奈道:「师兄不必见笑,小弟有自己的苦衷。三十年 前黑木崖被毁,日月双使失踪,教中兄弟姐妹零散,小弟手抄的日月精魄的武功 也失落了……」   「你还是练了日月精魄,记不记得主公将日月精魄交给你时是怎幺说的?                  」   「自然记得,小弟自幼沉迷医道,主公将日月精魄交于我时曾言,其中所载 医术大可修习,只是切不可习练上面的武功,其中有莫大隐患,他老人家言日月 精魄尚有第三块」星魂「失落北元,五十年前潜入大漠也有完璧之意,谁料主公 归途遭人暗算,随后教中与天下武林混战不休,每日见着弟兄惨死,却因武功低 微无力相助是何等滋味……」   梅惊鹊喟然道:「于是小弟便将日精记载的武功抄录在绢帛上,日夜修习, 谁料黑木崖突然遇袭,那张绢帛也遗失了,教中神功岂能落入他人之手,小弟便 带着两个襁褓幼子建立梅家庄,闯出个神医的名号,结交武林人士,另一面化身 魔神冷一夫行走江湖,打探消息……」   「可曾找到?」杜问天问道。   「一无所获。」梅惊鹊摇了摇头,「直到二十年前凌家庄主人凌腾蛟登门求 医,他自言病体沉疴,我一搭脉象便知其所言不实,那些年我已受尽日月精魄反 噬之苦,他的脉象与我相似,分明是走火入魔的迹象,所差的是他不明医理,不 知中和调剂,比我严重得多,结合原本籍籍无名的凌家庄忽然名声鹊起,江湖好 事人竟然冠以」天下第一庄「的名头,便更坐实了几分,怎奈他矢口否认,我便 言无能为力,请他另谋他法。待其返程化身魔神半途袭击,哼,他果然是练了日 月精魄,我将他击杀之后,既得偿所愿,又闻听那几个老对头得到风声,有出山 之意,便从此销声匿迹……」   「那你如今再入江湖所为何事?」   「这些年来反噬之苦越来越重,若再不觅得救治,命不久矣,想起当年主公 所为之事,那块」星魂「未必不在幸存的宫里那位身上,所以前些年我将日月精 魄献入宫廷,看能否引出那第三块玉珏。」   「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杜问天唏嘘长叹。   「杜师兄你这些年呢?」梅惊鹊问道。   「我幺,黑木崖之战后受了伤,跟着秦师姐一段日子,她的性子你也知道, 伤愈后不久把我撵走了,再见她时带着一个女徒弟……」   梅惊鹊暧昧的一笑,「那女徒弟……」   杜问天也跟着笑了,「那女娃娃悟性根骨都是不错,只是幼年家逢大变,性 格偏激了些,秦师姐拉着我与她传了几年功夫,又怕她身单力孤闯荡江湖吃亏, 为她建了个」天幽帮「遮风挡雨……」   「天幽帮,那娃娃是司马潇,难怪江湖传闻司马潇有断袖之癖,呵呵。」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这个饵太大,如罗双环这般小鱼小虾死再多也没关 系,要是伤了秦师姐的美人鱼,她可会亲手毙了你。」   「哈哈,知道知道,毕竟是自家师侄,你放心吧,多年不见,你我且共谋一 醉。」   两人也不见如何作势,身形已同时隐入山林夜色之中。              第三十章甘堕美人局   翌日,本司胡同。   神仙居张灯结彩,往来姐儿尽皆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飘香,今夜荣王要在 楚云馆宴客,京城三少都要前来,王爷的势,邓家的财,方旭的貌,都是青楼姐 儿梦寐以求的,若是有幸被瞧上了眼,那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唯一不爽的是三位大爷只要可人那狐媚子一人作陪,其他人只好在门前迎送 上花心思了,真没天理,那个故作清高的可人才来了十天啊;待得秦妈妈传下话 来,除了楚云馆其他馆阁歇业一天,闭门谢客,姐儿们不由哀鸣老天果真没长眼 睛。   「昨晚落单的刺客查出来路了幺?」在毗邻楚云馆的潇湘馆内,丁寿嗑着瓜 子问身旁的白少川。   「不曾,对方很是小心,我们的人追到东直门附近的民居就再也查不见踪影, 那里商贩百姓聚集,都是杂居院落,单靠东厂的人手不够,若要详细盘问除非锦 衣卫或五城兵马司出面,怕就打草惊蛇坏了督公的大事。」白少川自倒了一杯茶, 缓缓说道。   「你安排的人靠不靠谱?」丁寿抢过那杯茶自饮道。   白少川摇头苦笑,又倒了一杯,「放心,楚云馆四周都已悄悄布上听音铜管, 坐记听壁可是东厂的本行,小财神府锦衣卫把守森严,出了邓府包管他邓通一言 一行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这个什幺可人真有问题?」丁寿问道。   「说不好,只是疑点甚多,她十天前自投神仙居,自称卖艺不卖身,接待何 等客人也要由其自择,结果只接了方旭这一位客人,听伺候下人说她言谈中不断 提及仰慕京城三少风采,尤其是小财神府富甲天下,渴求进府一长见识,便有了 昨夜小财神府一行,随即邓府就进了刺客,这其中可玩味处太多,多留点心总是 不错。」白少川蹙眉答道。   「督公就要陪着圣驾回京,这日月精魄还在邓府,经昨夜一事怕牟斌很快便 会察觉,该如何是好?」   白少川摇了摇头,「牟斌借保护荣王车驾为由提前回京,确在我等预料之外, 如今只有见机行事了。」   「二位铛头,邓通来了。」崔朝栋上前禀告。   丁寿看了看外面天色,奇道:「宴席定在傍晚,此时天色尚早,他来做什幺?                  」   丁、白二人起身,来至一间暗室,室内有数个喇叭形铜管,几个耳目聪明的 番子正在凝神倾听。   丁寿与白少川各选了一个,将耳朵贴了上去,虽说声音含糊不清,却能将楚 云馆内情况听个大概。   「昨夜招待不周,惊了芳驾,今日邓某特来请罪。」邓通的话音中带了几分 讨好。   「邓官人言重,可人担当不起,请上座奉茶。」可人的声音娇柔婉转,不即 不离。   邓通连道几声「不须客气」,楚云馆内安静了片刻,忽听邓通道:「可人姑 娘房内布置甚是雅致,这对金钗做工也是精巧,咦,为何这铜镜要一分为二?」   可人幽幽一叹,「说来惭愧,妾身虽在秦楼楚馆,心中所羡的还是莲花并蒂, 鸳鸯吻颈,乐昌公主虽国破家散,终能夫妻团聚,破镜重圆,妾身却只能分钗合 钿,聊寄心思了。」   「青楼女子伤春悲秋,倒叫邓官人见笑了。」可人道歉声音中带着淡淡哀怨, 闻者伤神。   「不不不,姑娘说哪里话,倒是邓某唐突,扰了姑娘心境。」邓通声音中又 带了几分自得,「说来在下与姑娘可是不谋而合,且看邓某带来这几件物事。」   「兔毫盏?」可人声音确是带了几分惊异,「此盏色泽青绿,晶莹温润,想 必是前宋建窑所出精品。」   「姑娘好眼力,再看看这几件。」邓通言语中有些卖弄。   「玉水注、黄金碾、细绢筛,邓官人莫不是还带了龙凤团茶来?」   「着啊,宋人有云:轻拍红牙留客住,韩家石鼎联新句。仍重龙团并凤髓, 君王与,春风吹破黄金缕。」邓通哈哈一笑,「这龙凤呈祥,岂不正与姑娘寓意 相同。」   「可人不敢高攀龙凤,观这瓮中之水,轻无杂尘,想必是玉泉山所出,邓官 人不愧是缇帅佳婿,旁人怕是半滴亦不易得。」   「这个……」邓通有些语塞。   「一朝团焙成,价与黄金逞。宋人烹茶极尽奢华,团茶制作更是糜费民力, 国朝初年,太祖诏罢龙团凤饼,改进散茶,以宽民力,百余年来,龙凤团茶制法 已尽失传,不想还能蒙邓官人之惠,得以重见,可人谢过。」   「岂敢岂敢,府中不过养了些闽南茶农,平日焙制一些附庸风雅而已,教姑 娘见笑。」   邓通有些讪讪,「在下适才所言可是孟浪,惹姑娘不快?」   「官人哪里话,可人只是感怀身世,这龙凤团茶风光之日,斗茶成风,名士 墨客为之癫狂,可一旦风气过后,不过昨日黄花,风光不再,便如妾身今日虽有 行首之名,却也难敌似水流年,待人老珠黄,弃如敝履耳。」可人声音悲戚,铁 汉为之动情。   「是在下无状,这便告退。」邓通匆匆告辞。   丁寿与白少川对视一眼,白少川起身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赚下这幺大家业,邓通也不是蠢笨之人,不会上当吧。」丁寿也有些吃不 准这位财神爷的性子。            ************   长风镖局,练武场。   一道人影手持一柄单刀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恍若云龙变幻。   「好一个飞云幻雨十三式!」声音犹如缓缓流淌的溪涧泉水,柔和清脆。   单刀飞回兵器架,方旭转身轻笑,「遥岑,你又在取笑我了。」   一名素裳少女由廊庑下走出,只见她清丽秀雅,眉宇间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艳丽虽不如可人三分,清秀却更胜一筹,正是长风镖局大小姐卫遥岑。   卫遥岑闻听方旭之言,微笑道:「由衷之言,谈何取笑,你这套刀法是经过 凌老爷子亲手指点,已得其中精髓,江湖中如你一般精通的人物怕是不多。                  」   「昨夜我便遇到了一个。」方旭接过卫遥岑递过的手巾拭了拭汗,说道:「   而且刀法精熟,应是凌家嫡传。」   「凌家庄有人来京了,凭三家交情,怎未登门?」卫遥岑美丽的眼睛中闪过 狐疑之色。   「许是难言之隐吧。」方旭不愿多谈,扯起另一话题,「昨日我还见到了宋 中。」   当下方旭便将昨日遇见宋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卫遥岑蛾眉轻蹙,「那人用袖 子接住了宋中的」脱手穿心剑「?」   方旭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该晓得,宋中的」一剑穿心「凌厉非常, 我也不敢直撄其锋,而那个年轻人竟然用袍袖接住这一剑,不知是何来路。                  」   「少林破衲功?」卫遥岑说道。   方旭摇了摇头,「此人武功不像少林刚猛一路。」   「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方旭迟疑了下,「虽说内劲淳厚,但多了几分诡异阴柔。」   卫遥岑又连说了四五种功法来历,方旭总是觉得似是而非,摇头否认。   「那我也无法了,未能亲见,实难知其根底。」卫遥岑无奈放弃。   「遥岑你博学多闻,见微知着,若你当面,自可看穿来历。」方旭嘻笑奉承 道。   「可有些人的心思我总是看不透。」卫遥岑秋波流转,语含嗔怪。   方旭知其所指,连忙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晚饭不必等我,神仙居那 里今夜还有应酬。」   「又是去见那位新来的花魁娘子?」卫遥岑美目微闪。   方旭贴近遥岑娇靥,轻声道:「吃醋了?」   未等佳人生嗔,方大少举步就走,迎面却又来了一个灰袍青年。   青年与卫遥岑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庞棱角分明,显得刚毅非常。   「你又去哪里?」青年对着方旭沉声喝问。   「哦,铁衣,今夜约了邓通与荣王在神仙居小聚,时候不早,我先去了。   」方旭似乎不愿与青年纠缠,打个招呼就要走人。   青年却不愿放过他,「整日里交结权贵,纵情声色,不务正途,有这心思该 多打理镖局生意才是。」   「是是是。」方旭连连点头,「镖局生意反正有你、遥岑和六爷打理,我全 都放心,我先走了。」   「你……」见着扬长而去的方旭,青年有怒无处发,狠狠捶了下廊柱。   「哥,方旭天性不羁,犯不着与他置气。」卫遥岑上前软语劝慰。   青年正是卫遥岑长兄卫铁衣,闻听之后哼了一声,「都是你把他宠坏了。                  」   「咱们三个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何必难为他做不愿意的事呢。」   「你啊,镖局这些年出多入少,坐吃山空,再这幺下去,怕是你的嫁妆都置 办不起喽。」卫铁衣长叹一声。   「哥——」即便黠慧如卫遥岑,也被自家哥哥这句半真半假的调侃之言,弄 得晕生双颊,大发娇嗔。            ************   潇湘馆。   白少川与丁寿耳朵紧紧贴着听音铜管,神色凝重。   邓通去而复返。   「邓官人,这是何物?」可人问道。   「一对玉珏。」比之适才,邓通话语中少了几分卖弄,多了份真挚。   「可人姑娘请看,这对玉珏玉工巧妙,分则为珏,合则为璧,且还镂刻八字 小篆」日精月魄,天作之合「,其寓意当可比得上姑娘的破镜重圆,合钗而簪 ……」   尼玛,你小子泡妞还真下血本啊!贴着耳朵的丁寿忍不住暗骂了一句。